爸爸的河

离着那条河还有百米的时候，苏黎就看到那个人靠在桥栏杆上。用外婆的话说，那叫站没站相。走得近了，那个人冲着自己笑。苏黎真的不想来见他。一点也不想。
　　到底还是走到了，那个人脸上的笑绽得更足了。从三岁到现在十三岁，苏黎一个月跟他见一回。苏黎走上前，叫一声：“爸。”
　　几乎在见到爸爸苏伟民的第一分钟，苏黎就想把那件事告诉他。可是爸爸说：“来来来，我们拍照片。”每一回苏黎见他，他总要拉苏黎拍一些照片，一定会有数张在这河边拍。
　　苏黎实在不大想照。河面污糟糟的，上头漂着垃圾。河比从前浅得多，几乎是一条小水沟了。苏黎记得，从前这河还是挺深的。爸爸连拍了好几张，还一直说：“不错不错。”
　　小的时候，苏黎觉得这河边还是蛮好玩的。那时，河水中还有小鱼和蝌蚪。那是苏黎七岁的时候，夏天有一回见面，爸爸说，带你去抓蝌蚪。
　　要用小纱网拨开河边的青苔才能看见水下的蝌蚪。七岁的苏黎玩得太投入了，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衣服全湿了，爸爸只好送她回妈妈那里。苏黎生了一场病，外婆很是生气，说以后不让爸爸见她了。可是妈妈不同意，说，苏伟民毕竟是苏黎的亲生父亲。苏黎知道爸爸和妈妈在她三岁时就离婚了。妈妈那时已经是硕士，而爸爸只是一名工人。
　　快中午了，苏黎终于开口说：“爸，跟你说件事……”爸爸忽地说：“你饿不饿，带你去吃馆子。”每回出来，爸爸总要带苏黎去吃小馆子，总是河边那几家。
　　可是爸爸说：“今天带你吃个高级馆子。”他们去了一家名叫“异乡人”的小小西餐馆。爸爸举着菜单，“点你爱吃的，爸今天钱包鼓鼓的。”苏黎心想，你上班的工厂早倒闭了，现在到处打零工，怎么可能有钱。她突然有些心酸，匆忙眨眨眼睛，点了牛排和沙拉。
　　菜上来了，爸爸抓起餐刀，接着抱怨刀不好使，叫服务员拿双筷子来。苏黎真想钻进这牛排里头躲起来才好。
　　吃了一会儿，苏黎说：“爸，有个事……”“咣”的一声，爸爸碰翻了他面前的柠檬水，“啊呀！”他抓了几张餐巾纸去擦。一顿喧哗之后，苏伟民抬起头，“小黎，老爸要走啦！”苏黎愣住了。
　　“老爸要出国了，去安哥拉盖房子。”他边笑边说：“要有几年不能见你了。有空你拍点照片给我。我也有电子邮箱了……”苏黎耳朵里有点嗡嗡响，该她先说要离开吧。
　　两个人走出西餐馆，沿着河岸慢慢地走。苏黎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她与母亲与继父即将移民去加拿大。
　　苏黎出国之前，又到那条河边去了。那里成了一个大工地，农民工们正在填河。爸爸的河，没有了。
　　小桥流水摘自豆瓣网
（作者：未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