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组织上通知她,要免费发给她一辆轮椅,让家人去取。88岁的妈妈很高兴,她现在出门几乎已离不开轮椅,家里那辆已有点旧了。
医药商店四楼摆满了轮椅,有各种型号。给我提货的是位先生,手脚麻利地递给我一份说明书和一个黑色软垫,说是送的。然后推出一辆轮椅,轻快地演示。这款型号的轮椅是新品,把手上有刹车,当中有襻,一拎就可使轮椅折叠起来,提着走也很轻便。还有,他把轮椅靠背朝后扳,“可以躺下的。”
我推着轮椅走在熙熙攘攘的南京东路步行街上。街上的人兴致勃勃,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嘴里吃着有名气的点心小吃。轮椅,人生的某些时候你会需要,虚弱的时候,生病的时候。最不幸的,是还在年少时就不能走了,轮椅几乎成了一生的伙伴,他们的生活,和周遭所有的人形成巨大反差,比如史铁生。
我看着轮椅。史铁生写《我与地坛》,多少年里,他总是摇着轮椅到家附近的地坛,如上班。把椅背放倒,坐着或是躺着,看书或者想事。史铁生的文章,其中无休无止的伴着轮椅的思索,是这样来的。《我与地坛》,一篇震动当年中国文坛的散文,于我,是常读常新的。
2010年的最后一天,听到史铁生去世的消息,上天未能让他跨进2011年。
我和史铁生同岁,就有惺惺相惜的哀伤。这哀伤并不凄楚,因为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了不起的作家,仅从照片上看,从来都是魁梧的身材,爽朗而从容的笑脸,就是他的文章,也从来没有凄楚过。尽管他不满20岁的时候两条腿就残废了就已经开始只能在轮椅上生活,尽管他在十多年前就因为罹患尿毒症而常与血透为伴。他说血透室的状况,旁人很难想象,因为做着做着有人就不来了,就去了那个彼此明白心照不宣的另一个世界。几十年间从最狂妄的年纪到垂垂老矣,史铁生遭遇的苦痛非正常人能想象,但这些依然没有影响他的写作,他甚至说不应把残疾当作特权。史铁生的作品,在精神上比许许多多站着的人要高大得多。他要捐了自己的遗体供医学上解剖,认为应该先把腰椎切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故事,害他瘫了40年。还有,他的眼角膜,史铁生说:“那两片膜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读他的作品,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重残之躯,却能始终拥有一个饱满的、丰沛的、明朗的精神世界。超越无数磨难困顿,上苍就会给你这样的馈赠吗?
早已参透了生死,应是一个因。
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既然是“节日”,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对大自然的兴趣和亲近,应是照亮他整个生活的灿烂阳光。
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片刻不息……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
一个总是依着生死两界门框上想事的人,会不会忙得顾不过来。
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也是一篇让人不忍释卷的佳作。悼念史铁生的日子里,就见有报纸转载了这篇文章,又有别的报纸也转载了。史铁生写那时母亲为儿子的病而揪心,她总想带他去看花,“咱娘儿俩好好儿活”,最终却因病重在40多岁时就去世了。史铁生有对母亲刻骨铭心的爱和怀念,也有对自己年少不懂事的追悔,但他的笔下纸上却没有泪痕,也没有凄楚,似乎对所有的一切苦难都保持着距离地在观察在承受,所有的困苦,只是他生命中一件必做的事,所以,他就要去做好它。
当身体被轮椅囚禁的时候,那身体不是一副躯壳,也不是一具皮囊,里面有热烈的心,有无边无涯的想象。也是一直和轮椅为伴的张海迪,曾写过一篇梦想自己在舞台上起舞的散文,追光紧追,那些美丽的文字描出了舞台上的绚丽和轻盈,读着,那些方块字也像要从纸面上飞起来。轮椅,并不总和病痛残疾相连。
我推着妈妈的新轮椅,想着轮椅和我们生活的关系。人的一生会有和轮椅相伴的日子,有的是短暂的需要,有的则是一生的必须。那时光无论长短,先要认了轮椅是好伙伴,是能帮助你的伙伴,在这里,先把病弱的身体安顿下来,然后,心儿开始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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