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门

  从这一天开始,这一对夫妻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他们的孩子,只有两岁半的孩子,被确证为是自闭症。在此之前,这一对小夫妻可还是被旁人羡慕的一对,家庭文化背景也罢,职业的体面也罢,收入也罢,都很不错。对于他们来讲,有一个聪颖的孩子,这心愿也不为过,但是一切戛然而止了。

  夫妻中的妻子,是我的大学同学。当我们这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所有的表情都是勉强的。原本多么清秀的一个小女子啊,眼梢里尽是顺畅的笑意,早已经习惯了被羡慕的活状态,怎么就要让人可怜起来?虽然眼神依旧清澈,人依旧漂亮,但是清澈中是凄美,漂亮中是惆怅和无助。反差之大,更让人觉得命运的捉弄。她并没有想要倾诉,我也不想揭开她心中的痛,但是因为是同学,她总想对我说些什么,我也不愿意做一个漠不关心的人。我们彼此之间都在小心翼翼地选择话题。

  终于还是说到了孩子。

  她的儿子已经两岁多时,还没有开口说话,只会发出“啊、哦、咦”之类的简单声音,也不愿意和别人有眼神交流,家里所有的亲人对于这个幼小的孩子来说,看不出有任何亲人的亲切。后来她从医生那里知道,自闭症患者是没有亲情意识的。她的孩子是由爷爷奶奶带着的,一开始觉得孩子迟迟不开口时,爷爷奶奶按照传统的说法,说是“贵人语迟”,将来肯定聪明又富贵。看着儿子清秀又可爱的脸庞,做母亲的实在不愿意将儿子与疾病相联系,更没有想到这一种疾病叫做自闭症。

  只是当儿子和其他同龄孩子显出越来越大的差异时,她和丈夫带孩子去了医院。第一个医院诊断为自闭症时,她不信,又去了第二家医院、第三家医院,终于,所有的侥幸被粉碎了,孩子就是自闭症。失去了侥幸,迎来了自信,她总是觉得,只要自己尽心尽力,儿子的病一定看得好。她带着孩子遍访名医,自己又在网上寻找成功的案例,对儿子进行全天候的观察,期待着孩子会在某一个早上给她带来惊喜。随着一个又一个医生的坦诚相告,随着几个月下来孩子症状毫无起色,她的自信也开始摇摆,她和丈夫间的感情也脆弱起来。说好绝不因为孩子的病而争吵,其实每一次龉龌,她和丈夫心里都明白,都是缘起孩子的病。

  孩子患的是自闭症,那就是心门关闭了,所有人都走不进他的内心,包括他本人,也因为心门的密码的丢失,他的灵魂在心门之外无所归属。对于孩子的父母来说,何尝不也是因此而关闭了生活的心门?看不到希望,也失去了生活的动力。

  她和我说她的孩子,一脸愁容。她说看社会上许多爸爸妈妈都在为自己孩子订立了超常的人生目标,学外语学奥数,她苦苦一笑,她只是想让孩子过正常的生活。

  她和我这么说,我知道不是为了倾诉,是要我为她找找医院找找医生。她已经托了很多朋友,她不愿意放过任何一种可能,那就是要治好儿子的病。我也是委婉地表达我的想法,既然那么多的医院都没有明确的疗效,那么再去找其他医院是否也可能无济于事?她毕竟知道了太多自闭症的病情,她告诉我,自闭症的治疗最大的困难是缺乏普遍性的治疗手段,所以她要为自己孩子找到一个特殊性治疗方案。

  我被她的母爱打动,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医生朋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我的邻居,平时称呼她“蒋医生”,好像就是治疗自闭症的专家。因为也没有想要获得自闭症的常识,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带着同学上门造访邻居蒋医生,真还是走对了路,这位蒋医生是上海鸿慈儿童医院的专家,这家医院又是自闭症的专科医院。看得出蒋医生是一位好医生,她当场就和我同学约定了时间。

  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之后我和我同学会通通电话,问问她孩子的病情。最初变化不很大,后来她说到了一些变化,我心里在想,是不是因为母爱式的细心,放大了孩子莫须有的变化?终于有一天,她在电话里对我说,真的有变化了,她儿子会把豆豆一颗颗放到瓶子里去了!她儿子的眼睛会看着她说话了!我都感觉到,在电话那一头,她噙着泪花,以少有的亢奋口气这么说着,说着。

  我仿佛看到了她的孩子的心门打开了一条很细的门缝,而她的心门也为之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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