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放弃你

　　灾难突然之间就降临了，让人猝不及防。

　　她莫名其妙地咳嗽。开始只是夜里咳，后来白天也咳。他陪她去医院，整整一个上午，一项项检查做下来，两个人听到一个几乎令他们瞬间昏厥的消息：肺部恶性肿瘤。

　　医生说，肺部没有神经，不会觉得痛，所以发现肿瘤，多是晚期……后面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他想他即将崩溃。

　　她咳得越来越凶。仍然感觉不到痛，只是没完没了地咳。有时他给她讲笑话，有时她给他讲笑话，两个人一起笑，笑得前俯后仰。然后，突然，他拥住她，坚定地说，没事，会挺过去的。她任由他拥着，使劲点头，说，我信。

　　她开始做化疗。那些日子，他骑着单车，转遍了整个城市。他不停地借钱，艰难地借钱，向所有可能借到钱的人借钱，有时，语气中甚至带着无奈的哀求。那辆单车在某一个正午突然散掉，正骑着，就散掉了，人摔出去很远。他生性木讷，然而他并不脆弱。可是在那个正午，在繁华的城市里，在灿烂的阳光里，在人流如织的马路上，他守着一辆散掉的单车，哭得一踏糊涂。他想他也许真的崩溃了，似乎，路在前面突然消失，阳光也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人生和希望……

　　她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他们仍然在坚持着治疗，只是他们都能感觉发生奇迹的机会正变得越来越小。有时生活就是这样，你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爱人的体内慢慢溜走，却无能为力；你明知爱人会在某一天里离你而去，却同样无能为力。

　　晚上她在洗手间洗衣服，他见了，忙说，我来吧。就去抢。她说可是我总得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他想想，笑着说，帮我按按脑袋吧。

　　她就帮她按脑袋。一下一下，按得认真。突然他感觉到额头的冰凉，伸手去擦，却是她的一滴眼泪。

　　他说哭什么呢傻丫头？

　　她说，你有白头发了。

　　有白头发了吗？他吓了一跳。他让她帮他拔掉，她说好。她拔一根，递到他手里，再拔一根，再递到他手里。突然她停下动作，号啕大哭。她说拔不完的……太多了拔不完的。

　　他拥着她。他说那不拔了……别哭，一切都会过去……

　　她说我不要治了！

　　他把她拥得更紧。他说相信我。相信我绝不会放弃你。

　　她是在第二天失踪的。中午她让他出去买些东西，回来，她就不见了。桌子上留了一支录音笔，录了她的一段话，寥寥数语说得他泪流满面。她说她永远爱他，可是假如他们继续生活在一起，她给他带来的将只有压力而不是幸福。她说就让她一个人安静地去吧。

　　他当然要找她。疯了似地找。却没有用，没有有关她的任何消息。他打她电话，关机。他向她的手机上发短信，只有五个字：绝不放弃你。他不停地发。疯狂地发。他想只要她开机，肯定可以看到。

　　终于在她失踪后的第九天，电话打通了。他问你在哪里？她不说话。他说我好想你。她不说话。他问看到我的短信了吗？她就哭了。他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他想起他们就读的大学所在的那个海滨小城。他知道现在，她正坐在遥远的海边，守着一堆美好的记忆。

　　一天后他赶过去，在一个旅店找到了她。他们抱头痛苦，又彼此擦去对方的泪水。她说她本想跳海了结一生，可是她想他，她真的舍不得离开他。她想再看看那些曾经带给她快乐和信心的短信。她只看到五个字：绝不放弃你。

　　她切肤地感觉到爱情的认真。

　　她的生命不再属于自己，那也是他的。她已经没有权力一个人去了断。——她得为他活着，为他们的爱情活着。——哪怕多活一天。

　　回来后她才知道，他已经通过朋友卖掉了他们房子。她说你怎么这样傻？当有一天，假如我真的死去，你便什么也留不下了。他笑着对她说，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留下。没有什么比你还重要。她说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家了。他说不。我们失去的不过是一处住所，一栋房子。家还在。永远在。只要有你，有我，有爱情，哪里都是我们的家。

　　他们在郊区租了房子，在院子里种上青菜，在客厅里摆上鲜花。他仍然坚持对她的治疗，他用一笔不大的卖房款顽强地支撑着他们的生活。每个黄昏，他和她都会走出屋子，闻小院的菜香，到附近的花园散步。她仍然虚弱，仍然咳。可是她脸上有笑，因为这笑，无人知晓她的病情是否还在恶化。或许奇迹真的会发生吧？因为他的坚守，以及他们的爱情。

　　

　　邮编：264200

　　地址：山东省威海市云鹤山庄14号楼204室

　　姓名：周海亮

　　

　　

　　原载：《现代家庭》20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