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种独绝的气质。 她随时间的流逝有了苍老的容颜,却始终有一颗饱满天真的心。 她们不会变老,不会枯萎,只能在与世长辞时告别。我常常在一些女子身上看到这样的苍老天真,比如杨绛。我对于她
这真是一种独绝的气质。
她随时间的流逝有了苍老的容颜,却始终有一颗饱满的心。
她们不会变老,不会枯萎,只能在与世长辞时告别。我常常在一些女子身上看到这样的苍老,比如杨绛。我对于她的超乎对其他女学者的喜欢,因为不做作,她总是亲手为钱钟书理发、安静地读书,翻译《堂吉诃德》,有大美而不言。
又有言慧珠,42岁了,还小孩子一样,到香港一看花花世界,立刻兴奋起来,买了珠宝臭美,完全一意孤行,不顾别人感受。这样的苍老,于红尘而言,是寂寞的难得。是早春的花,分外扎眼。
苍老是容易的,随着光阴慢慢就老了,不用人催。自己的第一根白发提醒着,真的老了,第一次还胆颤心惊的,到最后,拔不过来了,太多了。开始用染发剂,黑得不能再黑的黑,仿佛年少,也只是仿佛。后来不再染了,染不过来了,一头银发白得似雪。原来真老了,但天真是难的,得有一颗素雪的心,放在银碗里,素白白,清凉凉,别人的纷扰与己无关。
就像那拿着旅游地图穿着几千块钱旅游鞋找景点的人,大抵是为了和别人炫耀去过哪哪。而真正属于自己内心的寻找和行走一定在寂寞中,在那些曾经有过辉煌的院子里发发呆,看看早春的玉兰开了,和八十多岁的老人说说话,这样的苍老天真,已经让时光熏染。
真的苍老并不可爱。谁喜欢老的东西?——腐朽、没落、江河日下、带着拖泥带水的讨厌……说话也不利落了,总爱颠三倒四说从前的辉煌。但苍老的天真是可贵的,老了,还有一颗少年心,上演儿童戏。如今春来春又去,白了少年头,而且同样喜欢着这暮春时节,于城外采一支梨花回来,教人知道是春深了。
松间明月多少年?转眼就会老。
但少时天真与苍老天真相比,很稚,苍老的天真施施然。我见过四十岁仍然独自在路上的女子。她的脸上呈现出黑和高原红,安静凛冽的眼神,穿了印度买来的手绣蓝色衣服,手上一只叮当银镯。她寡言,总是在角落里,在西藏小旅馆里遇到时,谈到生死寂寞。她那时已经在路上十年,一边旅行着,一边写作着。我看着她,亲手为我泡了一杯普洱茶,细声细语解释着去纳木措的路。她的声音干净透明,带着雪域高原的沙哑,我居然迷恋那沙哑。
我知道,这样的苍老天真,足以打动麻木的心——但她们在别人眼中是异类,过于耽美过于天真,过于维持纯粹和干净。这样格格不入的人只能在旅途,或者成为大家,一意孤行地活下去。
三月的一天,我在徐悲鸿纪念馆看到了这句话——活着,就要一意孤行。徐悲鸿有着画家应该有的慈悲和孤芳自赏,亦有着不同寻常的苍老天真,他爱学生孙多慈,却爱到一半不得而终,最终让蒋碧微逼到无路可退……看他后期作品,饱含无可奈何,却仍然有着少年天真。我还看到过他二十多岁的一张自画像,因为家境贫寒,居然是贷款才得以把下葬,悲苦始终围绕着他,但他画的漓江山水仍然一脉天真,看后心里清凉,我在那幅画前流连,想象他是如何怀了喜悦画的这幅画……
我爱养猫,四五只猫是常事,六十几岁的人了,总是唤猫的名字,和它们说话聊天。院子里兰花开了,他拍下来发到我邮箱里。春天里花开了,他一定打电话让我回去看。但他拉二胡时却又是另一种样子,全情投入,无视别人的存在,有时拉到自己都泪水涟涟……那种苍老的天真让我感动。我想,我老了也要做这样的人,给猫起名字,和它们聊天,发呆,听戏,再和自己喜欢的人散散步,这样一想,心里就觉得特别妥贴。老有什么可怕呢,有天真在,老就显得那样可爱。
父亲在电话中说,阿二生了两个宝宝,要过满月,你回来吗?
阿二,是我家一只猫的名字。
(本刊原创稿),意达/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