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中,婆媳关系不和并不是新鲜事,在阿青的童年记忆中,家里便持续经历着充满敌意的争吵。
在妈妈和奶奶太多的怒目而视中,在爸爸的袖手旁观、软弱无为中,在同学和老师的轻视中,阿青孤独而又痛苦地长大。
阿青唯独对奶奶存有一份情感依恋,对于父母之爱,似乎早就心灰意冷,目前言语稀少、没有朋友、辍学半年、只玩游戏和看电视,一个月下来也难得和父母说上几句话。
最让父母揪心的是,阿青近来居然考虑出家当和尚。
阿青说,近20年的成长中,他一直有一个愿望——全家人能够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吃饭、看电视。隐藏的愤怒阿青的母亲把他送来基地时,无奈而又伤心地说,孩子性格内向,这么多年一直言语稀少,即使有时她主动和阿青交流,阿青也是爱答不理,似乎很吝啬从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近来阿青已经是变本加厉,嘴上就像粘了封条,干脆不和父母交流,脸上时常显出厌烦情绪,倒是从来不会爆发出来,冲他们大发雷霆。
更让她感到气愤的是,自己家和阿青的奶奶家是前后楼住着,现在阿青每晚非在奶奶家睡觉不可,白天也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妈妈想把他拽回来也无济于事,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年了,阿青根本没把父母的家当成家。
阿青目前已经辍学在家半年,基本上过着白天玩网络游戏,晚上睡觉看电视的生活。近来更让妈妈匪夷所思的是,阿青居然说自己想出家,找一个寺庙当和尚,阿青的妈妈真的很害怕某天醒来,突然发现孩子不见了踪影。
一、介入
阿青在最初的两次治疗时,保持着他惯有的风格——缄默不语。会谈开始时他回避我的询问,持续而又无意义地盯着墙面,用简单、含糊不清的语气词如“嗯、呃、啊”等来搪塞我、疏远我。他的脸部僵硬,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其实这是在治疗过程中,经常可能遇到的一类患者的表现,让治疗师体验到一定程度的受挫感。作为治疗师在这时可能需要鼓励自己,患者无论出现不合作或者是过于合作的态度,实际上都是顺理成章地暴露了他们的病症反应,有时候这就是重要的讯息,成就了治疗工作的开始。
而且,诸多患者被动或强制入院,在最初治疗关系的构建上有些似是而非,有的可能希望早日出院而表现得非常积极主动,虚假地配合治疗,有的可能因为突然来到封闭治疗的基地致使情绪激烈,把怒火暂时发泄在治疗师身上,无论是何种表现,假以时日方能明朗。实际上,阿青对人的疏远并不一定比表现出“过于合作”的患者更严重,人的内在复杂性、矛盾性似乎总是远比表面看上去要丰富。
阿青不仅长期与身边的人缺乏接触,努力不以任何方式在感情上与他人发生关联,也丧失了与自我的接触。他像个“生活”的旁观者,甚至包括对自己都持旁观态度。我要做的工作就是:让他不能若无其事地保持这种漠然而又孤立的人生姿态。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基本都是我在说,对吗?”
“嗯。”
“当我谈论有关你的事情,你的感觉如何?”
“我……我觉得不舒服。”
“嗯,你觉得我是个啰唆的家伙吗?”我笑着问,“或者你在心里已经给我取个外号——‘十万个为什么’?呵呵!”
他用身子在椅子上左右挪动了一下,说:“不……不会这样的。”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总是听见我在说话呢?”我明知故问。
“我……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嗯,因为你一直很被动,所以我不得不向你不停地提问,对吗?”我直接把他的抵御呈现在他面前,解释他消极的移情。
“被动”和“不得不”应该会让他听起来感觉有些不舒服,我希望不知不觉地激起他的一些不悦的情绪,从而让他会有更多积极的投入,即使是负面的情绪,都会比他目前的麻木和迟钝有益。
“我知道。”他简单回答。
“只是对我这样吗?你的被动性?”我打算把他的问题暴露到更开放和更普遍的人际关系中。
“不是,我……不太习惯,原来在学校那拨孩子不懂事,老欺负人,我后来不怎么跟他们在一起玩了。”很好!他开始有了有实际含义的自我暴露。
“刚才当我说你被动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不是……太喜欢。”他微笑着说,但他的心里明明有些生气。
“那你为什么笑?”
“……可能我就是这样……”类似于“也许”、“可能”这些词汇的出现都有一些防御的含义。
“唔……可能?你现在体验到的是什么,既然你不喜欢,你会有些恼火吗?或者别的?”
“嗯……是,有些……恼火吧……”
“嗯,也就是说,即便当你不高兴的时候你也会在笑?!”阿青他自己并不能完全意识到自己的愤怒,需要刻意引导出来。
阿青这种情绪与外在表现不一致的现象在接下来的治疗中也频繁出现。
在此次治疗以及后续的某些治疗中,我的做法无疑是具有某种引起阿青不适和愤怒的介入性和高压性,我不停地追踪他那习惯性的隐藏自我的方式,瓦解他不成功的防御,意在通过瓦解而让他得以释放。
因为当他发现想像中,无意识的防御作用在降低时,可能努力去维护自我的想法也会相应减少。对待患者,治疗师并不需要时刻做个老好人,而是让他们相信治疗师能够对他们的感受和信念予以理解。
在接下来的治疗中,我们探讨了他被动的父亲以及有支配性的母亲之间的关系。其间继续释放他的防御,更多的时候我付出了比对别的患者更强的耐心。有时为了等他开口说一句话,我们会沉默很长时间,但我用支持和共情的目光鼓励他,等待着他的回答和言语反馈,他的表现越来越好。
慢慢地,阿青主动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多,不再是像从前仅仅几个简单的字符从嘴里艰难地蹦出来。像他这种性格,如果不把话语权交给他,他可以一直一言不发置身事外,但可以想像的是,在生活中鲜有人会主动耐心地等待他的表达。
在治疗上,还可从阿青自画像的绘图里探寻他的内心世界。如下图所示。整个人物占据了画面极小的比例,可投射出他缺乏安全感,一种强烈退缩、隐藏自我的倾向。令人注意到的是,画面中的人物身着古代侠士的衣服,大家接着往下看后文就会明白了。
在治疗过程中,我们常常会要求患者进行绘画。绘画心理测验是常用的一项投射技术之一。绘画本身是一项有趣的活动,患者往往很乐意投入其中,不容易引起被试的抵抗,这既可以当作是一次绘画测验,同时也具有治疗的意义。
通过绘画深入到患者心灵内部,个体潜意识得以表达,从而被压抑的情感通过正当的方式进行宣泄,焦虑也得到缓解,新的有效的防御机制得以运用。而且,绘画是一项创造性的活动,任何创造性的活动都有利于个体的成长和保持心理的健康。
对于治疗师而言,通过绘画能很直观的看到个体内心世界的变化,在测验患者的同时,还可以在当时就通过绘画所反映出的直观的视觉表现,和患者进行情感的沟通,这十分有利于治疗者与患者实现同感。
二、隐藏的愤怒
在阿青童年的记忆里,母亲和奶奶之间永远战火纷飞硝烟不断,他不明白她们到底为了什么争吵,但母亲看起来更嚣张,似乎总能占据更有利的形势。她吵架时叫喊的声音可以盖过奶奶的说话声,似乎张牙舞爪地浑身充满火热的激情,有时把东西砸在地上,或者扔向父亲。父亲在那时显得特别紧张,四肢僵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苦恼地耷拉着脸,任由母亲发作。
父亲对于平息家庭之战显得相当的能力不足,但他的沉默也不能自保,偶尔母亲怒不可挡地发问:“你是个死人吗?你不会说句话吗?”阿青看见这时的奶奶不再和母亲吵了,默然无语,双眼泪流。
有时,看见在吵架时不能自控的妈妈,阿青感觉非常害怕,不由自主地躲在奶奶身后,这更让妈妈火上浇油,这时候妈妈会恶狠狠地拽出阿青:“你去睡觉,在这儿干吗!”奶奶心疼地抱着阿青,声音冲着妈妈也提高了:“干吗呀,小孩那么拽给拽坏了!”“我自己的儿子我不知道疼吗?”……
阿青愿意和奶奶待在一起,喜欢奶奶牵着他的小手在马路边上慢慢走着,带他看着路边的大广告牌,教他识字。
他喜欢听奶奶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动听,不像**的那样刺耳。奶奶从来不打他,有时候阿青犯了错误,奶奶不会让他感到害怕,但如果被妈妈发现了免不了一顿痛打,而且妈妈时常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骂的都是特别难听的脏话。最可气的是,每次妈妈骂自己,爸爸还在一边添油加醋,跟着妈妈一起骂自己。
妈妈明显感觉到阿青在感情上和奶奶更亲近,这更增加了她内心的不满。后来奶奶搬到后楼的那套房里居住以后,阿青经常往奶奶那儿跑,而且要和奶奶睡在一间房。
当时,阿青最怕的就是妈妈过来找自己回家,因为这意味着不能待在他认为安全的地方,而且还要面临妈妈和奶奶的争吵。为此,有时候他会竖起耳朵来仔细听门口的动静,是否传来**的脚步声,当认准了是妈妈来了,心跳便开始加速,等妈妈敲门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不想奶奶因为自己被妈妈骂,害怕她们俩人吵架,但又着实不想跟妈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