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跑城的中巴车“嘎”地停在村头，吐出我之后，一撅屁股，跑了。
　　年关的天气，天空灰蒙蒙的，一如我颓丧的心情。
　　这是我第六次进城了，跟前五次的结果一样，我没见到刘鸡，也没讨回我的工钱。
　　刘鸡是从我们村走出去的大人物，他在城里开了好几个大超市，光员工就百十来号。人们见了他，都刘总刘总地喊，就连我们的村主任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的样子。
　　前年，刘鸡雇我给他的超市送货，一个月一千二，管吃管住。活儿虽说累点，住的是地下室，吃的是方便面，但我不在乎，谁让咱没本事呢，况且还拐了一条腿。
　　我起早贪黑干了半年多，结完账，抹去零头，还有七千块的工资。我满以为刘鸡会爽快地付我钱的，人家好几个大超市，会在乎我这俩钱？可刘鸡要我等等，说他的超市压货，资金一下子周转不开。
　　刘鸡还拍着我的肩头说：“拐子你放心，等资金周转开，就给你钱。到时我给你打电话，或者开车给你送过去……咱不差钱。”
　　可是，一年多过去了，我没等到刘鸡的电话，也没见他开车给我送钱来。
　　我娘有病，吃药跟吃饭似的。媳妇腆个大肚子，要生孩子。我一次一次往城里跑，也没要回一分钱。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就是年三十了。我不知道，我这个年还能不能过得开心起来。
　　天空飘起了雪花，细细碎碎，打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路过村头的一户人家，我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停下脚步的原因，并不是看中了那个破败的小院儿，而是住在里面的那个半瞎的老太太。
　　对，她是刘鸡的娘。
　　我知道，刘鸡可以不给我钱，但他不能过年也不回来看他的娘。我想，只要我把老太太接到我家里来，我就有希望见到刘鸡；只要能见到刘鸡，我的钱就有希望要回来……
　　我拐着一条腿进了屋，拉拉家常，说明来意后便很顺利地搀出了老太太。
　　半道，碰上了村长。全村人都知道刘鸡欠我的钱，村长看看我，再看看刘鸡的娘，似有所悟地说：“拐子，你想弄事？”
　　“哪能呢？”我说，“村长你看我像弄事的人吗？嘿嘿，不弄事，我不弄事。”
　　到家后，我把老太太安顿在进暖烘烘的正房，吩咐媳妇好饭好菜地伺候着。媳妇丢个白眼说：“拐子你啥意思，一个病娘没伺候够，再捡个没人愿意要的娘？”
　　我说：“我想要回我的钱……”
　　媳妇嘴一撇，说：“我看你早晚偷鸡不成蚀把米。”
　　腊月二十九，刘鸡没来。
　　大年三十了，刘鸡还没来。
　　媳妇说：“咋样，你看咋样？”
　　事情果然被我媳妇言中了。
　　可想而知，我这顿年夜饭是怎么吃下去的。我正琢磨着该不该把刘鸡的娘送回去时，刘鸡破天荒地给我来电话了。
　　刘鸡说：“拐子兄弟，谢谢你接我娘去你家过这个年……本来我是该回去看娘的，可我实在是忙，过年也不消停……”
　　我无语。
　　刘鸡又说：“这几天天气冷，就让我娘在你家多住些日子吧……反正她一个老太太也吃不了你多少，你说是不是？”
　　我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