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松林感觉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人生病后直接影响到心情,闷闷不乐,几乎压抑到快要窒息的刘松林,决定到魏德利家坐坐。他感觉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信了,医生、邻居,甚至是患难与共的妻子。
刘松林总感觉周围的人都在骗他,说好听点是善意的欺骗,但欺骗终归是欺骗,哪有善意与非善意呢?
“合起伙来骗一个快要死的人,有意思吗?死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我刘松林就那样脆弱吗?”他自言自语着。
现在只有魏德利可以信任了,因为刘松林救过他的命。四年前魏德利煤烟中毒,如果不是刘松林大早上去敲门发现及时,老魏很可能就没有命了。
初冬的午后,街道两旁高大的白杨树上,几片发黄的枯叶很顽固地随风舞动着,白花花的阳光就像一个横切开的白萝卜片,高高地挂在天上。刘松林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游荡者,慢腾腾走在大街上,他总感觉热,无比的灼热,浑身就如燃烧着一团火,他感觉每一缕阳光都直射向自己,每迈一步都感觉到艰难。
半年前,他感觉自己头晕目眩,脑子里就像有一个东西在无限生长,记忆力在逐步减退,反应也开始迟钝。从单位到家,一条走了20多年的路,有一天他竟然迷失了方向,错走了一个胡同,这让他更加担心。
他担心自己患了脑肿瘤,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病,他的邻居老李能吃能睡好好的一个人,儿子小李正准备举办婚礼,日期都确定了,他突然喊着头晕,送到医院不到三天就做了开颅手术,结果已经晚了,42岁的他说走就走了。刘松林总感觉自己的症状和老李的一样,甚至比老李还要严重。
他开始失眠,无数个安静的夜晚,他躺在黑暗中无法入睡,他仿佛听到脑袋里的肿瘤在无限生长,就像一个篮球,将他的脑袋撑得四分五裂。他不敢和妻子说,怕妻子担心,他不敢去医院,担心进去医院后做了开颅手术,他的生命和肿瘤一起消失。
大街上人来人往,如水的车辆从刘松林的身边缓缓流过,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什么原因,近来他总和自己的妻子争吵。最初,妻子注意到他的不正常,死拖硬拽把他往医院送。刘松林执意不去,说:“你是盼我早点死吗?”妻子说:“你说这话真是亏良心,病了就得去医院,总不能这样耗着等死吧?”刘松林不去,说什么也不去。
后来在妻子的软磨硬泡下,最终刘松林还是去了医院。一系列检查之后,医生说,什么问题也没有,回去多吃点多喝点,注意休息就行了。
从医院出来后,刘松林更加闷闷不乐。妻子说:“医生都说没有啥事,你还担心啥啊?”
刘松林说:“你以为我傻啊,那是医生善意的宽慰,我活了半辈子我难道连几句话也听不出来吗?”
妻子说:“你能不能正常点,所有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医生难道是骗了你不成?”“我就不正常了,咋地?医生说回去多吃点多喝点,注意休息就行了,这不是善意的宽慰是什么,是什么?”刘松林急了,对着妻子大喊。
妻子也急了说:“你就是老顽固。”
刘松林说:“我知道,你就是恨不得我早点死,死了你也好改嫁。”
妻子气得大喊:“刘松林,你还是个人吗?”
刘松林说:“我就不是人,已经是个鬼……”
刘松林总感觉自己多年的妻子没有和他说实话,他甚至感觉周围的邻居也用异样的眼光在看他。就拿楼上的邻居来说吧,曾经因为下水管道漏水,大吵过一场,已经一年多了,相互在楼道里相遇而互不搭腔,那天楼上的邻居竟然对他笑了笑,真是莫名其妙,这更让他心里憋得慌,是啊,想想自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谁还会和一个死人计较呢?
走进低矮的棚户区,来到魏德利家,老魏正在倒腾地上的煤球火。刘松林说:“老魏,我病了,患了脑肿瘤,没有几天活头了。”
魏德利吃惊地看了他一阵子说:“老刘,你没有开玩笑吧,去医院检查了吗?”
刘松林说:“检查了,医生说什么问题也没有,回去多吃点多喝点,注意休息就行了。这是善意的谎言,他们以为我活了大半辈子听不出来,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
魏德利说:“老刘啊,不是我说你,肯定是你多虑了,医生都说没有问题你还担心啥?你看我,去年就检查出患了食道癌,现在除了吃饭难受,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刘松林听了老魏的话,没有吭声,直愣愣看了他几眼,扭头走了。
魏德利追出来喊:“老刘,老刘……”
刘松林走得很坚定,头也不回。
刘松林彻底绝望了,所有的人都在骗他,原本想在魏德利这里找点安慰,没有想到,他刚说自己患了脑肿瘤,老魏就说自己患了食道癌,这不是戏弄人吗?
后来,老刘死了,不是死于脑肿瘤,而是长期的压抑、紧张、失眠。
出殡当天,魏德利去了,他拍打着刘松林的棺材说:“老刘啊,你怎么就走了呢?人活着就是一口气啊,需要一点精神啊,老刘啊,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患了食道癌,我没有骗你,老刘啊……”
刘松林再也听不到了。
【责任编辑 何光占 xiaoshuoyuekan0@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