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儿住在涡河岸边。蛾儿经常到涡河洗衣。
清清的涡河水,从容不迫,一路东去。蛾儿边洗衣,边唱着欢快的歌曲。蛾儿的歌曲唱得好,耐听。
过往的船家,立在高高的船头,眉毛拧成一团,蛾儿有多少衣洗?
蛾儿的娘瘫在床上。蛾儿从十八岁洗衣,洗到二十八了,还要洗到多少岁,蛾儿不知道。
蛾儿想,只要娘好好活着,蛾儿洗一辈子。
蛾儿是个孝女,涡河岸边出了名。但是,称赞的人们同时多一份叹息。唉!苦命的蛾儿,何时是个头呢?
蛾儿爹走得早,至今蛾儿记不清爹长得是黑是白,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娘把蛾儿带大。娘一把屎一把尿将蛾儿养成一朵花,一朵灿烂的美丽的花。
有的人家相中蛾儿,却看不中蛾儿娘。谁愿意家里放个药罐子,往里面扔看不见数不清的钱呢?
蛾儿放话出去,什么条件都没有,要想娶蛾儿,就要娶娘。
蛾儿的条件不高,但很苛刻。许多人家只能望而生叹。
最急的莫过三婶。三婶半生说过多少媒,只有她自己算得清说得准。三婶将一双大脚板跺到硬地上,惊得鸡飞狗跳。三婶边跺脚边抱怨天抱怨地,抱怨老天不长眼,抱怨大地不开花。蛾儿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没人要?
蛾儿谢过三婶,又去涡河边洗衣。
涡河的水清澈甘冽,群居的鱼儿上蹿下跳,仿佛列队迎接善良的蛾儿。
蛾儿就笑。蛾儿就唱。
在来来往往的船中,有一条船上默默站着一个小伙子。蛾儿在河边多久,小伙子就歇船多久。蛾儿走远了,小伙子的船才依依不舍地缓慢离开。
小伙子眼里看着蛾儿,心里就装着蛾儿。
有一天,小伙终于将船驶到蛾儿跟前。
小伙子好奇地问,姑娘,怎么天天见你洗衣?
蛾儿的脸红了。蛾儿回答,娘的衣,不洗怎行?蛾儿回答得干净利落斩钉截铁。
一来二往,两人熟了。
小伙子装满一篓活蹦乱跳的鱼虾,递给蛾儿。
蛾儿不解,你这是干啥?
小伙子就笑,笑蛾儿傻。给娘吃,能干啥?
蛾儿心想,是我娘!怎么是你娘?蛾儿替娘收下了这份心意。
以后,小伙子经常送给娘一份新鲜的心意。
时常看见两人,一个在河上一个在岸边,谈笑风生。
消息就像在河道里溜达的风儿,溜来溜去溜到三婶的耳朵里。
三婶高兴。三婶告诉蛾儿,这媒还让三婶当吧!三婶还说,当了大半辈子的媒,没有当蛾儿的一回媒高兴。三婶再说,今生如果不当蛾儿的媒,就白做媒了。
蛾儿嫁到船上,娘也嫁到船上。
小伙子使船,蛾儿打理船务。渐渐地,蛾儿也学会使船。夫唱妇和,两人的日子过得甜蜜、快乐。
有时上岸,蛾儿不忘给三婶送些鱼虾。三婶也将岸上的红芋装上一袋两袋,让蛾儿带到船上。临走,三婶必多问一句,蛾儿,你娘好吗?
蛾儿笑吟吟地回三婶的话,娘好,比在岸上好。
再一次上岸,蛾儿去了残疾人专卖店,给娘订制了一把轮椅。蛾儿想,只让娘吃好喝好不行,还要让娘开开眼界。茫茫涡河横穿淮北大平原,一年四季的景色美着呢。
娘高兴。脸上照着阳光,聚着笑。
蛾儿高兴。蛾儿一心一意使船,回头提醒船尾的娘,要小心!
有一天,蛾儿听到船尾扑通一声。一回头,不见娘。
娘掉进河里,河里浪花翻滚。蛾儿呼天抢地,捞上来的是不会吃不会喝不会呼吸的娘。
蛾儿将娘的骨灰盒放在船上。有时天晴,蛾儿把娘抱出来,放在顶风破浪的船头上。
小伙子劝蛾儿,将娘入土为安吧。蛾儿不同意,态度很坚决,蛾儿在哪儿,娘就在哪儿。
蛾儿照例给岸上的三婶送新鲜的鱼虾,三婶会将岸上的特产,让蛾儿搬到船上。
三婶仍然问蛾儿,你娘好吗?
蛾儿笑吟吟地回三婶,娘好,比岸上好哩。
一转脸,蛾儿的眼里尽是涡河,尽是涛涛不绝的涡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