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简介
陈毓:期刊编辑,现居西安,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在《小说月刊》《小说选刊》《啄木鸟》《芒种》《短篇小说》《青年文学》等数十种刊物上发表作品百万字,出版有小小说集《嘿,我要敲你门了》、随笔集《星光下,蒲团上》等多部。多次获《小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
我大部分的小说都是从生活里一个个真实人物的形象演化而来的,但小说中的他(她)和现实中的原型已迥然不同,其差别之大,恐连“模特”自己也辨识不出。其转换过程的模糊、微妙,恐怕我自己都难说清了,但我知道他(她)的出处。
如果他(她)使我满意,我会有片刻的满足和快乐。《伊人寂寞》中的伊人呢?她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人,曾经那么鲜活地存在于她的世界。她和周围的人群建立关系,扮演应该扮演的角色,她有过喜悦,也有小的愁闷。
她还应该是贤良的,她积极努力地扮演着生活赋予她的角色定位。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却是一个站着的木乃伊,一具女尸,赤裸裸孤零零地站在博物馆里。
很多人在看到这篇小说后,会吃惊地问我,这是真的吗?那个女人,她的故事和经历,像你写的那样?
如果问话的场景合适,差不多我就要讲我在那个海滨博物馆和她的偶然邂逅了,如此如彼。但她活着所发生的一切,全然是我虚构的,对于她真实的经历,我和你一样,在遥远无知的暗处一无所知。只有上帝知道她生命中发生了什么,她为何会站在那个博物馆里。
但我在博物馆里见到她的时候,我的吃惊,我心上的迷茫,甚至我手心里因为惊悸而沁出的汗,却是真实难忘的。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在我走出博物馆,在我回到我的城市,再在后来无数个想起她的片刻,依然真切,没法安放。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横亘在我和她之间,如果我说不清那是什么,如果我弄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我不给她“一点交代”,我会和自己过不去。
时间过去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再次想起“她”,大睁着眼睛、赤裸裸孤零零地站在那个没有生机的博物馆里。窗外的阳光和她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我慢慢回到电脑前,敲出“是那场突然降临的死亡改变了她的命运……”
我写得很慢,我甚至不知道故事的发展方向,我不知道她叫英叫芳叫香,一如我不知道在她的生命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样。但她肯定曾经是什么人心上的芳英香。
她是美的吧,一个安心孕育生命的女人,应该是美的。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于回忆者的心中,也会有“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的一瞬。这个句子浮上心间的那刻,我顺手就给她起了个“惊鸿”的名字。
我就像一个没有目标的散步者,只是往前走罢了。但,一字一句被我的指尖敲击出来,我听见键盘的敲击声。我慢慢看清表达的方向,慢慢地显现出我要表达的意义,一个在现实里能够找到合理性的故事在慢慢完整……
我虽然写得慢,却是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个字,我对着窗外降临的黄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堵在心里的无名物悄然消失。
现在我来回答这个故事的真假吧。故事是真的,但分明也是假的,这种真假难辨恰是我认为好小说应该具备的品质之一。
说虚构和生发吧,我常常看到同样的一个故事碎片被不同的写作者生发绵延出迥然不同的故事,和每个写作者本身具有的差异一样大。作者的经历、气场、处理故事驾驭故事的能力,甚至技巧,都会使重新演绎的故事呈现多面与多意。
如我,把这个女人的故事讲成现在这样子。我在离开博物馆那么久才完成写作,是因为我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发酵、提炼、虚拟那些细节,使其丰满,并寻找其中蕴含的意味。这是自然而然。
虚构故事当然需要想象力,我觉得想象力不仅对写作者重要,甚至对考古,侦破、科学同样重要。
想象力当然是建立在合理的想象之上,哪怕天马行空,也要有天空做天马的背景。
《伊人寂寞》发表后被各类选集刊物转载30多次,被用来作为中学生考试训练的考题。
许多人也对故事做了阐释生发,如果有人问我《伊人寂寞》写了什么?写科学与人道?写命运的叵测?生死的偶然?写爱的脆弱?写金钱的胜利?是,但不全是。
文学之所以还有魅力,很大程度在于文学的“魅性”,就是文学对人生况味与复杂性的尽力描述,透过一个个我们看得见的故事,发现那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好故事,好故事要有趣,有意味,能让人想入非非。把故事讲好,吸引人读,读后遐思与回味,这大概是每一个写小说的人的梦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