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盐

偷盐,海边女人的事。

　　海边的男人,忙着出海打鱼。他们下南洋,跑北海,一去三五个月,甚至小半年都不回来。撇下一个个俊巴巴的臊嘴娘儿们,弄在一起扯够了臊,想起海边的盐田该起盐了,便三三两两地结伴偷盐去。

　　盐,是大海恩赐给渔民的丰厚产物。海潮涌来,涌进棋盘一样的盐田。任其太阳无情地蹂躏和毒烤,蒸发掉多余的水份,剩下湛蓝的卤水后,便奇迹般地凝结出晶莹而灿烂的盐花,且层层叠叠,玲珑剔透的排列成各种好看的几何图案,等到整个盐田里生长出糕点一样的雪盐时,就该起盐、收盐了。

　　偷盐的女人们,就选在那样喜气洋洋的丰收日子,三三两两地提着篮子,拎着兜儿,如同赶大集、回娘家一般,假装拾柴禾、铲海菜来了。其实,就是来偷盐的。女人们偷到盐,就可以与山区来的盐贩子换些针头线脑。有时,还能换到山里的板栗和山核桃。

　　她们中,有经验丰富的老盐婆,也有顶着花头巾的新媳妇。偷盐时,碰上巡盐的汉子追来,新媳妇们往往是撒开脚丫子前头跑了,而老盐婆们却不管那一套,好不容易来一趟的,总要扒满了盐袋才肯离去,她们的撒手锏是:跑得了就跑,跑不了时,裤子一脱,露出白胖胖的大屁股,无事人一样,蹲在盐田边的土埂上方便了,看你巡盐的汉子还敢过来不成!

　　吉庆家的,外号”双乳山”,虽说还是个水水柔柔的小媳妇,可她早已经是偷盐的老手了,嘴头子又厉害又臊。响水来承包盐田的那个腰间别着小手机、掌心里会用“嘀嗒嘀嗒”计算器的小技术员,经常被她臊得面红耳赤。

　　“小李子,多长时间没回家抱媳妇啦?”

　　那个被称作小李子的技术员,头一回听吉庆家的那样问他,雪白的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吉庆家的和一帮臊嘴女人,看人家红了脸,还不依不饶,一个个响响地啧着嘴,说:“哟哟哟,还大姑娘一样,不经羞哩!不就是那点事吗?”

　　这期间,还有抢嘴的娘们,把吉庆家的推到小李子跟前,说:“你要是实在耐不住,就让俺这漂亮的妹子来陪你吧。”随之,推搡出一片笑声、浪声!那个李技术员脸上也跟着红一阵、白一阵。

　　时间不长,李技术员能分辨出六顺媳妇、三华妈,同时也晓得“双乳山”是指吉庆家的一对大奶子时,吉庆家的再来跟他逗嘴,李技术员就有的说了:“好你个‘双乳山’!”再要说狠了,干脆说:“好你个大奶子!”

　　吉庆家的也不知个羞,人家说她“双乳山”、大奶子,她也不脸红,还跟无事人一样,问人家:“怎么啦,你想吃一口?”

　　李技术员毕竟是外乡人,关键的时候,他还是卡壳了,他不敢跟那些臊嘴的女人往深里说。

　　但,时间久了,也就是李技术员跟她们混熟了以后,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了,他问吉庆家的:“吉庆什么时候出海的,要不要我给你补补课?”

　　吉庆家的白他一眼,说:“看你个熊样。”

　　李技术员一本正经地说:“嘛,我还’教’不了你呀!”

　　吉庆家的拾块土坷垃打过来,骂他:“好你个狗东西,还敢占你老姐的便宜。”

　　李技术员为躲那土坷垃,闪身跑远了。吉庆家的却脸热心跳一阵子,仍旧蹲在盐田边,铲那些红红火火的红柳棵子。

　　盐田边,很适应生长那些春绿秋如火的红柳棵子,它们在海水的滋润下,长得蓬蓬勃勃,婀娜多姿。

　　吉庆家的每次来,都打着铲红柳的幌子,稍不留意,她的铲子就伸进盐田里了。好几回,李技术员眼看着她把盐偷走了,也只是在后面喊呼两声,拉倒了。都混熟了,你追上她,又能把她怎样。况且那个吉庆家的脸皮厚厚的,嘴巴臊臊的,你真追急了她,她给你来个撒手锏。那不更傻了!

　　这天午后,太阳毒毒的,吉庆家的一个人又来盐田边铲红柳了,铲着铲着就铲到盐田的小屋边。不经意间,看到李技术员正光着膀子在小屋里睡觉,这可是偷盐的好时机。吉庆家的转身欲奔盐田时,又回过头来,想看看他是否睡踏实。这时刻,只见那个李技术员,浑身上下只穿条三角裤,睡得正香呢。

　　吉庆家的一阵脸热心跳,心里骂一声:“这个死东西!”随奔向盐田偷盐去了。哪知,铲子下得猛了,溅起的盐屑,飞到她的脸上、嘴里,好苦涩!吉庆家的一阵心焦。忽而,扔掉铲子,愤愤然的样子,起身折回来,重重地敲那小木门,莫明其妙地大喊一声:“偷盐喽,有人偷盐喽!”

　　李技术员一听有人喊偷盐,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来,光着膀子跑到门口四处张望,只见四野里一片空旷。

　　这时间,就听吉庆家的压低了嗓音说:“看什么看,偷盐的人在这儿!”

　　相裕亭,著有长篇系列小说《盐东纪事》、《盐河人家》、《盐河旧事》三部。其中,《盐河人家》获江苏“五个一工程”奖。小说集《忙年》2009年获“冰心文学奖”。小小说《威风》、《偷盐》、《合唱》等获第8届、第10届、第11届、第12届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近百篇作品被《小说月报》、《作家文摘》、《读者》、《小小说选刊》、《小小说金榜》、《中外微型小说经典》、《中国新文学大系》等选刊、选本选载,代表作《威风》、《偷盐》、《赛花灯》、《大厨》、《无言的骡子》等被上海外文教育出版社翻译到国外。2005年为中国小说排行榜上榜作家。结集出版了《落雨》、《偷盐》等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