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提拔主任那天,扪心自问,我兴奋得简直就要蹦起来,只是碍于“城府”,压抑自己,做出平静的样子给人家看。“横路进二”似地蹲机关十五年,可算有了出头的日子。物资采购科,一个肥得流油的部门;物资采购科主任,一个不知有多少人渴慕的差事儿。别看机关的同事只是笑着不言语,其实谁不心知肚明?
回家路上,我禁不住哼着欢快的小曲儿。打开房门进屋,正碰上父亲准备出门。
“拣到金元宝啦,把你乐成这样!”从小到大,父亲看我得意时,总会拿这句话来调侃我。
“没啥,平常的日子一样让人高兴嘛。”
“行啦,别跟我装,提拔主任了吧?你人没到家,就有人打电话祝贺。”
“是谁搞这套没用的!”
“小子,你当这个主任是不是权利挺大?”
“也就是给单位买买东西。”
“你上任就是顶替前段时间拿回扣犯事儿的那个钱主任,是吧……”父亲退休后,闲着没事时喜欢坐在树荫下和以前的老同志聊天,消息竟还挺灵通。
提拔主任半个月就到了中秋节。来拜访的人出奇多,家里忙得几乎关不上门。客人送走,父亲把我叫到他的卧室。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不能收人家的东西,更不能接人家的钱,说这是受贿,会出事的!我心里不屑,啥受贿?就这一盒月饼两瓶酒?说多了,我嫌父亲管闲事儿,嗓门不免高了几度,父亲看我急赤白脸的样儿,也再没说啥,拎起坐垫就出了门。中秋节晚饭的餐桌上,倔强的父亲说啥也不喝我打开的“五粮液”,闷闷不乐地喝着自己买来的3块一斤的“小烧”。
中秋节过了没几天,就到了国庆节,本打算带着父亲去北京旅游,让他散散心高兴高兴,也缓和一下紧张的父子关系,可父亲说想回趟老家,去看看住在乡下的老叔。来回400多公里,不算太远,要是搁平常,我会推说工作忙,找辆车送父母回去,等他们住够了再接回来。这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害怕父亲真的生我气。
回老家的路上,看到田野里农民正忙着收割,父亲兴奋地讲着他已经不知讲过了多少遍的故事。那天晚上躺在硬梆梆的火炕上,我后半夜才朦胧地睡去。窗外才蒙蒙亮时,父亲就叫醒我,我揉着惺松的睡眼想发火又忍住了。“快起来,我带你看个新鲜事儿。”“爸,我也在农村待了二十多年,还能有什么新鲜事儿是我不知道的!”父亲微笑着,连拉带拽把我从温暖的炕拉下来,顺手披上一件衣服,就催促着我向村西头走去。
原来,父亲大早上叫醒我,是为了让我看做豆腐。我心想,这有啥看头?小时候整天泡在豆腐坊里蹭豆浆喝。我记得每次豆腐倌老董头都很大方地给我们舀豆浆喝。后来才知道,他给我们舀的豆腐浆都是点完卤水之后,豆腐上板后流出来的“豆浆”,其实根本没有豆浆在里面,其实和喂猪用的泔水差不多。
抵不住父亲的执拗,我们去了李大爷家的豆腐坊。推门进屋,李大爷正在忙着磨豆腐。“大爷咋不用电磨呢,毛驴拉磨效率多低啊?”“电磨做出来的豆腐没有豆腐味,大家都不喜欢吃,再说一天也就做那么两板,也没啥效率不效率的。”
拉磨的毛驴听到说声,稍微迟疑一下,李大爷就挥动着棍子嚷它,磨盘的旋律又响亮起来。“李大爷,我记得原来毛驴拉磨时只戴“箍嘴”,现在还蒙眼睛了?”我忽然来了兴趣,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讶地问。李大爷笑,“时代发展,毛驴也进步!蒙上眼睛是防止它偷嘴!”“这驴和人一样,站在‘磨盘’旁,要经得住‘黄豆’的诱惑。”父亲也在旁边不时地插着话。
看着被蒙上眼睛的磨驴,听着两位老人的话,我一下子明白了父亲让我带着他回乡下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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