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写字的人来说,黄昏的时光大多是散闲而舒适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照在植物的叶子上,于是,那植物有了明暗的变化,亮的一面绿色中涂有一层金黄,叶片也好,叶梗也好,远远的看去就是透明;而见不到光的一面,略显幽暗,像沉默的思索者,多少有一些深邃。
近日迷上了三岛由纪夫的《潮骚》,喜欢开头的话:“歌岛是个人口一千四百,方圆不到四公里的小岛。”
一下子就把背景圈住了。
你想跑也跑不出去。
目前,我说的就是此时此刻,我以及虾君与蟹君共同拥有一张桌子,上边是三份牛肉饭,三杯啤酒和四盒牌子不同的香烟。
三盒各有主人。
另外一盒没有拆封,是留给四季小姐的。
四季小姐还没有来,所以,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喝酒,一边吸烟,一边等待。
四季小姐32岁了,人长得十分漂亮,文章写的也好,刚刚获了一项大奖,人也变得忙碌起来。她已婚,但没有孩子,这就使她有了充分的自由。虾君和蟹君都在追求她。这种所谓的追求当然不能称之为正常的恋爱,他们两个人都希望把四季小姐约到第三地去,在那里和她睡上一觉,满足一下内心深处长期以来难以填满的欲望。
说实话,我也对四季小姐有所心动,只不过怕被拒绝,不好开口罢了。
三个人相比,我似乎还算是一个正人君子。
门口的风铃响了,三个人都向那边张望,果然是四季小姐进来了,穿了一件藕荷色的长裙,白色的高跟鞋,给平静的空间带来一缕清风。
“来,坐。”虾君推了推眼镜,一脸的笑容。
四季小姐点了点头。
蟹君有点胖,行动迟缓,但还是十分礼貌地站起身,帮着四季小姐拉开椅子。
我没有动。
从坐到这个位置开始,我就注意看处于角落里的一对男女,男的三十几岁,西装革履,女的二十多岁,娇小妖媚。他们坐在一侧的藤椅上,一边摇动,一边吃着桌面上的东西。男的不太爱说话,一味地笑;女的唧唧喳喳的,不停地往嘴填食物。
一对奇怪的情侣。
突然,那个男的低下头来,在女孩儿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什么,女孩的笑停在脸上,开始不住地点头。
我想,那个男的说了什么呢?
那个男的说……
虾君:四季小姐的这身衣服固然漂亮,但实在不如不穿衣服。以四季小姐的肤色来说,绝对是一件绝妙雕品,精美绝伦,毫无瑕疵,如再能玉体横陈象牙床上,则相得益彰,任何语言都无以描述。
蟹君:与其说玉体横陈,不如身着薄纱,如梦如幻,如烟如雾,于朦胧中透真切,与真切中显朦胧,置身露台,恰逢月下,微风习来,兰芷生香。
我依然在看角落里的男女。
这一回,是女的伏在男的耳边说,男的目不转睛,嘴巴微张。
我想,那女的又说了什么呢?
四季小姐说:“想睡觉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呢?”
虾君说:“去哪儿?”
四季小姐说:“随便。”
虾君说:“现在就走!”
四季小姐的脸红了,很激动的样子,说:“随便!”
虾君得意的看了一眼蟹君,起身去吧台结账,之后,在门外等待四季小姐。
这一切变化太突然了,蟹君的脸上表情复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四季小姐站起身走,他下意识的在后边跟着,好像四季小姐约出去睡觉的是他,而不是急三火四,兴奋不已的虾君。
我坐在那里没有动。
四季小姐出门的路线很曲折,让人不可思议,她先向里边走,直奔那个男的和女的进餐的角落,直愣愣地站在那个男的面前。男的看见她,“呼”地一下,站起身,她却一扬手,给了那个男的一个十分清脆的耳光。
那个女的也站起来,声音尖利地问:“你为什么打他?!”
四季小姐很轻蔑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门,发出“咣”的一声响。
从玻璃窗正可以看见外面的情景——虾君去拉四季小姐的手,不料想,四季小姐用力一甩,挣脱了;挣脱了还不算,顺势也打了他一个耳光——那耳光很响,把厚厚的玻璃窗都震得裂开了无数的不规则的碎块。
时间不到十分钟。
好好的晚餐瞬间变成残局。
蟹君恍惚地问:“她为什么打他。”
我无法回答他。
我在想《潮骚》的结尾——“少女的眼睛里浮现出自豪感。她认为自己的照片保佑了新治。然而,这时候,年轻人扬了扬眉毛。他知道他能够成功排除这次险情,是靠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