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牙手链

那是一座山清水秀的古城，他像个幽灵般地在城市的夹缝里生存。

　　尽管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但快十年了，仅被揪住过两次，他感到很欣慰。

　　那天，一位抱着小孩的妇女在车站前买包子，灰色的小布包被钱撑得鼓鼓的，他一阵暗喜。

　　他随女人上了24路公交车。车很挤，没有人愿给这位土里土气的女人让座。快到丁字街站时，公交车猛然刹车，女人慌忙抱紧孩子，而他已轻松得手。

　　下车后，瞅个没人的角落，他迫不及待打开小布包。包里钱不少，零零整整1300多块。钱的数目，对他而言，已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只不过是每次得手后数字不同罢了。倒是布包底下裹的一枚狗牙手链，引起了他的好奇。

　　狗牙是用红绳穿的，线绳已磨损，但牙面的釉光亮亮的，那种光亮被阳光一照很是刺眼。正是这刺眼的光亮，撩起了他内心深处的痛。

　　在他的枕头下面，有一个尘封已久的黄油纸包，已被岁月的沧桑压得敷敷贴贴。黄油纸里面，也是一枚狗牙手链，一样的红线绳，一样的光亮亮。

　　在他的家乡，狗牙手链是吉祥的符，刚出生的小孩是一定要戴的。老祖宗留下的遗训是，这东西有灵气，可祛灾避邪，可纳福进祥，可保孩子健健康康。

　　第一个儿了出生时，他正在矿上打工，老乡捎信来后，他兴奋得一夜没睡着，第二天便请了假，在矿上找狗牙，没命地找，找到后便急急地穿上红线，虔诚地跪在地上，默默地给远方的儿子系上。那一刻，他心里溢满了幸福和期望。

　　好不容易挨到过小年，他急急赶回家。可他没看到儿子阳光稚嫩的笑脸，儿子已病秧秧地躺在床上。因为缺钱少药，医生说病已很重了。那年的春节异常的寒冷，他的痛苦超过儿子的痛苦。第二年，春暖花开之际，他的狗牙手链便同儿子一起静静地睡在了满眼黄花的后山中。

　　再次远行前，他特意精心做了一枚狗牙手链，并嘱妻子，儿子一生下来，定要带上。妻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便放心走了。可那年，他一直没听到来自家乡的消息。他耐不住了，便星夜兼程赶回去，这才发现家中已是灶冷炕冰。邻居代转了妻的话，他太穷，家太冷，她想找个暖和点的窝。

　　他在炕头找到那枚寄托着自己无限牵挂的狗牙手链。绳还是那样红，牙还是那样新，可此刻，他只能沮丧地揣入怀中。从此，他离开了那个带给他痛苦和伤心的山村。

　　在遥远的异乡，目睹故物，一种久违的感动朦胧了他的眼睛。两枚狗牙手链，一枚崭新，一枚陈旧，可一样的红，一样的光亮亮。

　　小布包中，还有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借款人的名字和金额，50、100，120……看来这孩子一定病得不轻，他想。

　　他忍不住想起了儿子，想起他那苍白的脸，痛苦的呻吟。他忽然有种想看这个生病孩子的冲动，甚至把钱包还给女人。

　　慢慢地，两枚手链，在他的手心里开始颤抖，不停地颤抖。他情绪激动，他感觉胸口憋闷，他想在街上大吼几声。他想，要做一件对得起良心的事！

　　不再考虑，他急忙走出住处，坐上24路公交车，开始沿途搜寻那女人的身影。这是在外漂泊这十年来，他第一次体验牵挂的滋味。可那天，他没有收获。

　　在随后的日子里，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吃不香，睡不好，连做梦，脑子里都会充满那个生病孩子瘦弱的身形，甚至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感到不安，这种不安像一把刀抵住他的脊背，趋使他一次次地在24路公交车上搜寻。

　　时间定格在第20天里，他有种莫名的激动，第七感觉告诉他，女人要来了。

　　他在24路公交车上开始仔细地搜寻。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对，就是那个土里土气的中年妇女，此刻正萎靡地坐在最后一排。

　　他慢慢地挤过去。女人眼睛浮肿，儿子睡得正酣，胖嘟嘟的脸蛋上挂着苍白。

　　“大姐，你丢了东西。”

　　 女人一阵紧张，腾出手来，上下搜索。

　　他闪电般地将小布包投过去。女人从胸里拾起小布包，脸上写满了诧异，不过旋即变成惊喜。女人急切地打开小布包，一新一旧两枚狗牙手链整齐地裹着一匝钱。等女人回过神来，他已挤到车门边。

　　“叽——”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汽车到站，他迅速融入滔滔的人流中。

　　一周后，这座城市里突然传出一条爆炸性新闻，一个在这里隐藏了近十年的惯偷，在一家医院里被抓获。警方提供的消息说，当时他正在寻找作案目标。他却坚持说，在找一名生病的孩子。一名生了病，需要钱，而且还戴着一新一旧两枚狗牙手链的孩子。

　　当然，没有人去考证这个，他很快就到了他该去的地方。（1800字）

　　廖双来,地址:湖北襄樊市襄城新街7号 襄樊晚报编辑部 邮编:44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