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午,在美院的一间教室里,他脱光了衣服,也包括袜子,坐在一把椅子上,一丝不挂。
他将右臂弯曲支在了膝盖上,拳头握紧顶在了额头部位,俨然一位思考者。表情肃穆,双眼有神,身上涂抹了颜料,显得更有质感和层次感,还有一种僵硬感。
“可以开始了。”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说,于是,教室里面男男女女,齐刷刷举起了画笔,在竖立的画板上面,开始涂描,而他,就那么赤裸裸的,巍然不动,但是嘴角却依稀泛着微笑,如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如梦如幻。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对于他来说。
去年的他,终日沉浸在网络游戏中,也是这个日子,他在网上邀请了很多人,那些自称是他朋友的人。
那天,他一改常态,起得很早,跑去菜市场买了很多菜,兴致勃勃地和母亲在一起,快乐地洗菜,杀鱼,切肉。他从小失去父亲,自卑懦弱。他的脸不中正,还歪歪倒倒地长了一颗硕大的黑痣,看上去像一个笑话。现在,他终于拥有了朋友。他想让母亲知道,他现在不再是个孤独的孩子。
今天,网友们都要来看他,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呀!他终于在这个孤寂的城市,在虚拟的网络上找到了友谊。
他等了很久,年迈的母亲腰上系着围裙,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刚切好的西瓜完完整整地搁在茶几上,新鲜欲滴。
他呆呆地看着屋外,竹叶青青,随风飞舞,阳台后面就是动物园,他听见狮子发出的吼声,愤怒而孤独。如他,此时的心,千疮百孔。
那个传说中的女子,照片上穿日本和服的女孩,浅黄色底,白碎花。她双膝跪在榻榻米上,淡淡春山般的蛾眉,月色迟迟般的双眸。她云鬓半偏,正用手轻轻地在脑后试插着一支玉钗。
她曾经许诺他,在这一天,在网上交往了三年的她,一定会来看他。
最后她没有来,一个人都没有来。她的照片搁在抽屉里,整整三年了,早已泛黄,蒙尘,惨不忍睹,但是他依然珍惜她,因为这三年来,他也隐瞒了自己做裸模的事情。
其实他做裸模纯属偶然,他的表弟是职业裸模,那天生病了,在医院打点滴,叫他顶一天班,他不答应,表弟说,不要看不起这份工作,孩子们要毕业考试了,帮他们练习练习。
你们老是把什么精神和美好胡乱挂在嘴边,其实你们什么都不懂,表弟说。
于是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里,他业余时做了裸模,并且还喜欢上了这份兼职。
“完了。”老者说。
他保持不动姿势一个半小时,此时他也如释重负。他的手脚几乎都僵硬了,但是他依然微笑着,自始至终。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开始穿衣,套袜,再从容不迫地走出去,俨然一位温文尔雅的男人,但是今天他意外地留了下来。
“同学们,今天我给你们带来一件礼物。”他小声说,
同学们齐刷刷搁下笔,万分疑惑地看着他。
“其实对于我来说,做裸模也是一种奉献,是奉献出美丽的身体,和美的姿态,但是你们可以为我奉献出什么呢?”他问。
同学们面面相觑,无从回答。
“请为我唱一首生日快乐歌吧,今天是我的生日。”他声音酸楚地说。
“你们的歌声可以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我有很多年没有和朋友…起过生日了。我真的想念小时候父亲在世时,和我一起吹蜡烛的时光。”
二十:二只蜡烛摇摇曳曳地吞吐着火花,把他的心全部照亮了。
现场断断续续地响起一些歌声,歌声飘渺,他仿佛看到,那位穿和服的女子,正走在春风扑面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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