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蛋糕上面的樱桃

　　 站在门外的那一刻，他心里还在想，不知道这个死丫头能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惊喜，不过出差两周而已，她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短信一天能发十来条，说想，想得不行了，想得心慌，快点回来吧！

　　 他很受用，刚结婚不久，她小鸟依人一般，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这次他去南方出差，她因为要上班，所以只好留在家里等待。距离把两个人的想念抻得很长，像橡皮筋一样，弹回来的时候，反作用力很大。

　　 推开家门，他怔住了，有一刻钟的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这哪里还是自己的家？新房变成了猪窝，那个乱啊！高跟鞋横七竖八，四五只，倒在地上。旧报纸，沙发上，茶几上，丢得到处都是。零食的纸袋，方便面的塑料袋都在餐桌上摆着。碗池里有没洗的碗筷，洗衣机里有没洗的衣服。床上的被子也没叠，衣柜里的衣服居然都跑了出来……

　　 她哼着歌，头发湿淋淋地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他，张开手臂就扑过来了。他吓得连连后退，愣怔了半天，才问：“这是谁家？我是不是走错门了？”

　　“真新鲜，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她撅着嘴，赌气坐在沙发上。

　　 他反唇相讥：“你还知道这是自己啊？我还以为是猪窝呢！猪窝都比咱家干净些。”

　　 她也不相让：“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你花钱请来的钟点工，嫌家里脏，可以请家政公司。”

　　 他气得嘴唇哆嗦：“你可真不讲理，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一个懒女人，自己收拾的挺干净，家里却折腾得像个猪窝，住着也嫌不脏。”

　　 来言去语，以为小别胜新婚的相聚，变成了一场小规模的家庭战争，参战的双方，一个不停地吸烟，一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个星期，谁也没理谁。

　　 他和她都是80后，从小就被父母宠成了王子和公主，进入到婚姻的实质生活里，家务事的琐碎和繁重让两个人都望而却步。

　　 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学舞蹈，学音乐，学绘画，虽然没有像父母期望的那样成名成家，学有所成，但却练就了一身对生活不凡的品味和追求，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德资公司里做翻译，时尚，漂亮，能干。可是对生活琐事却是一窍不通，从小到大，家中大小事情都由母亲打理，一旦结婚自己过日子，手忙脚乱不说，还把家中弄得一团糟。

　　 他是父母心中的宝贝，虽然英俊，儒雅，干练，工作上能够独挡一面，但，在父母心中，他仍然是那个没有长大孩子，嘘寒问暖，怕他冷，怕他饿，床要暖，食要温，甚至在他工作的时候，打电话提醒他吃感冒药，他笑着摇了摇头，但仍然谨遵母命如圣纸。对生活琐事，他也不会比她好多少，常常问她去哪里交煤气费？去哪里交水电费？

　　 有人说，谈恋爱是一个浪漫的活儿，风花雪月称二两，饿了吃花，渴了饮雪。而婚姻是个体力活儿，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事事不能少。

　　 那个周末，他的气消了，对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她虽然点了头，但仍然气呼呼的。

　　 他开着车，她坐在旁边，顺着公路一直驶向郊外，公路两边的树已经绿了，细碎的迎春花也在风中摇曳起来，离城市越来越远，下了公路，上了乡间的土路，去了郊区的一个村子里。

　　 他大学里的恩师住在市郊的一个僻静处，房前种花，屋后种菜。去的时候，恩师正在院子里听收音机，晒太阳，师母正在屋里做晌午饭。

　　 午饭吃得是菜粥。恩师嘿嘿地笑：“将就吃点吧！我们家一天三顿吃粥，我都吃厌烦了，可是，太硬的食物，她怕我没本事消化。”他用下巴点了一下对面的老伴，一脸笑容。

　　 那是怎样的一幅生活画卷？和谐，包容，智慧，云淡风清，其乐融融，时光在这里仿佛静止不动，多少年的磨合才会生成这样的默契？

　　 恩师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们：“小俩口吵架了？傻小子，吃过奶油蛋糕吗？奶油蛋糕最上面的那颗樱桃好比爱情，奶油蛋糕本身好比生活，樱桃再好吃，可是吃不饱，爱情再高贵，也是以生活这块大蛋糕为依托，没有了生活这块大蛋糕，樱桃还是樱桃，但不再是爱情。两个人在一起生活，都有勺碰锅的时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回去的途中，他幽幽地说：“恩师在一场大病之后，就开始生活在轮椅上。我师母怕他消化不良，为他煮了几年的粥。他们都70岁的人了，仍然保持着对生活的新鲜感。”

　　 她不说话，两个人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树已经绿意葱茏，她看着那些树，心中也泛起了盈盈绿意。许久之后，她说：“以后，我不只要奶油蛋糕上面的樱桃，也要奶油蛋糕。”

　　 他的嘴角牵出一抹笑容，腾出一只扶方向盘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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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载：《现代家庭》20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