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没见孟诗亮,他竟然在这个清晨,疲惫不堪地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他伸直两条腿,头靠红砖墙,坐在地上发出抽风似的鼾声。他改变太大了,一张酷似女人的圆脸上,刻下了岁月的重重沧桑,下巴上几根稀溜的胡须迎风抖着。
认识他,缘于十几年前那次库区采访。
那时,二十岁的我爱好写报道,他当时在马桥镇任通讯干事,曾好心带我到湖光山色的库区,采写养鸭致富的典型人物。三个月里,我们同吃同住,没事就去河里划船,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荷花菱角,美好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但我天生吃不了“写作饭”,只好来S市当了搬运队的领队,从此再没跟他见过面。
不能小瞧孟诗亮,他可是我老家的文化人,小时候背唐诗,经常背到大天亮,他的名字就是由此而取。他年轻时在镇中学教语文,记忆力特别好,一本《汉语小词典》背得滚瓜烂熟,一笔字又写得龙飞凤舞,还在县报上经常发表“豆腐块”。
当时的县委宣传部陈副部长非常器重他,调他任马桥镇通讯干事,他当时犹豫不决:“陈部长,我的雕虫小技,怕是吃不了‘写作饭’,我还是老老实实教书,靠牢。”
陈部长勉励他:“你能吃这碗饭,笔杆子耍得人眼花。”
就这样,吃上行政饭的孟诗亮,让教书同行们非常羡慕。
孟诗亮还是过去的老习惯,说话挟着唐诗宋词什么的,我把他从地上挪起来,他就揉着腥松的睡眼道:“哎呀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担心别人给的地址有误,我都不敢敲门了。”
我问他,堂堂大干事,何苦把自己搞得象个讨饭的?
他又冒出一嘴的诗词:“好汉不提当年勇,此一时,彼一时,故国不堪明月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现在不比乞丐强。”
我惊然,正想问他,他说他的肚子饿得咕嘟叫。
饭后,我打算带他到S市的文化景点逛逛,他却连连摆手:“没有心情逛景了,我现在是问君能有多少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他告诉我,打算在我手下做点苦力活。
我以为我的耳朵灌了水。
想不到他的工作早就落后形势,几年前就被“精政减员”裁下来了。除了“耍笔杆”,他没有别的生活技能,二次择业时四处碰壁。他说:“是我自己没能耐,社会环境这么好,我却总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不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反倒欠下了一屁股债。”
我黯然,问他为何不找陈部长?只要陈部长嘴巴动一下,不愁他的好工作。
孟诗亮说:“去找他,等于丢了文化人的脸。他如今在报社当主编。我偷偷去过他的报社,天啦,食堂排队打饭的大学生一长排,都是名牌大学毕业,新闻专业,典型科班,我如何好意思跟年轻人抢饭吃?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偿还五万元的欠债。”
为了证明自己的力气,孟诗亮硬把我挪进仓库,结果搞得脸红脖子粗,一身汗水,最终只好老实承认自己奈何不了下力的工作。他瞅瞅我,低下头,脸色黯然。拍拍身上的灰尘后,他回我的宿舍拎挎包要走人。他自语道:“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我好歹也要让他玩二天再回家。
这天晚上,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睡在床上敞开心扉无所不谈。原来,他下岗后开过鞋店,开过书店,都因不会经营失败了。接着,又被近房叔子骗了,卖给他一辆报废的汽车,不但让他赔得精光,还险些送了命。以后,为了偿还五万多元的债务,他当过中介人,帮人写过诉讼材料,跟一个熟人去深山老林收药材,幸亏菩萨供得高,不然死在雪地里。最后,他找到一家包装公司专门写封条,这工作非常适合他,他打算好好干,可老板每天要他工作十六小时,终于因累咯血,他辞职了。
我同情怜悯孟诗亮的遭遇,打算借他五万元,等他以后有钱了再还我。
他对我感激道:“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谢谢你了!”说完,屁股朝向我,发出了鼾声。
想不到第二天一早他就走了,仅仅留给我一封短信:老弟,甘泉知于口渴时,良友识于患难日,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帮助,我的欠债,我会想办法偿还清。我晚上想好了,打算去一所民办学校老老实实地教书,相信张孝祥那句话——立志欲坚不欲锐,成功在久不在速。等我六十岁退了休,我们再到那条河上去划船,好好欣赏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我蓦然两眼发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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