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大山里的列车,像蜿蜒在草丛里的蛇,时隐时现。
硬座车厢。
挤来挤去,屠阿灿终于觅到了一处属于自己的空间——两节车厢间吸烟处的位置。隔着不太透明的车窗,穿越窗外若明若暗、似有似无的大山,屠阿灿的思絮飞回了故乡,飞回到了父母和妻儿身边。
父亲身板还算硬朗,只是眼睛不好,这些年越来越严重,几乎失明了。屠阿灿到医院咨询过,患的是老年人常见的白内障,动个小手术,十天半月就好了,可手术费,最便宜也要两千多块。老父亲倒是没有抱怨,只是说,一个大活人,地里农活,帮不上手,心里急。可着急有啥法子,到哪儿弄两千多块钱呐!
家里的老堂屋,年久失修,东边那间已经出了个窟窿,遇到下雨天,外面下,屋里也下,再不修,屋顶早晚要塌下来。屠阿灿找人打听过,简单整整,至少也得千八百块,动了几次念想,也没敢修。
儿子争气,考上了大学,要知道,他可是小山村里几十年来考上的惟一一个大学生。屠阿灿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儿子上学,老屠家的希望就靠这小子了。
屠阿灿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下意识地捏了捏裤头上的钱袋,那是临出门时,媳妇专门在裤头上为自己缝制的,用来装钱的口袋,最里层,贴着肉,最安全。
手感真好,足足有九千多块。屠阿灿盘算着,先给老父亲看病,修理堂屋,还是给儿子寄去,一时拿不定主意。
窗外,天暗了下来,远处的大山也渐渐模糊起来。
……
硬卧车厢。
钱八金斜靠在下铺铺位上,目光游弋,思路飘忽。
这趟差没有白跑,收获满满,基本意向已定,就等对方来人考察了,会派谁来呢?王董事算一个,李总算一个,那个朱总会计师也有可能。姓王的董事长容易对付,不就是好色吗?让李秘书出面找一个,这家伙眼毒,是这方面的专家,让他出面准能搞定。至于那个王总,贪财,更好对付了,准备一份厚厚的红包,立马下水。最不容易对付的是那个姓朱的总会计师,观察了几天,竟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爱好,到时见机行事吧,总会找到破绽的。
家里来电话说,税务局这几天上门找事儿,他妈的,这帮家伙,吃饱了撑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这次非要下点功夫,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可,让他们知道老子的厉害。先来点文的,不行,就来武的,回去后,先给纪委周书记打个电话,再联系一下检察院宋检察长,不信还收拾不了这帮兔崽子。
对付那个姓敬的同行也要再添把火,这小子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回去后,狠狠心,再降一次价,娘的,敢和老子斗,找死。
思绪飞扬的钱八金鼻尖隐隐嗅到一股股脚臭气,低头一瞅,是上铺脱下的鞋子在作怪,起身,飞起一脚,踢飞了鞋子。
坐在过道的座椅上,睡意全无的钱八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窗外,天暗了下来,远处的大山也渐渐模糊起来。
……
软卧车厢。
郑逸飞头戴着耳机似乎在悠闲地听着音乐,这些都是在做样子,其实,他哪有心思听这些陈词滥调。
有知情人说,市里要调干部了,关键时候,自己岂能在外面乱跑,人在人情在,这年月,不找人,不送礼,不拉关系,想升官,娘的,门都没有!综合分析一下局势,自己的竞争对手只有三个,姓赵的,群众基础好,上面没有人,又不会请客送礼拉关系,这家伙不足为虑。姓黄的上面有人,可惜,群众基础太差,没能耐,没水平,干不成事,根本不是块当官的料,对自己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只是那个姓石的,有水平,有能力,又善搞关系,这小子对自己构成的威胁最大,要想个法子治治他。要不,回去后先找人写点举报信,上下左右胡乱告他一通,把他的名声搞臭,这招不行,再串通人搞点事故,这年月,实行安全问责制,一票否决,不信还有人敢用他。
这些都算是阴招,自己也要出点政绩,县南新区早有打算,是该上马的时候了,今后怎么办,关我屁事?路易十四说过: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反正自己该走了,下一任如何做,是他们的事。就这么定了,回去就开个吹风会,统一下思想,说干就干,不能再拖了。
火车到站时,天应该还不亮,回家?看到家里那个黄脸婆,气就不打一处来,嗯,给小雪发个信息,先去她那儿娱乐娱乐身体,他娘的,和这帮孙子们一起出差,老子连个荤腥也没有尝到,真他妈地郁闷。
想着小雪那如雪的肌肤,勾魂的杏眼,樱桃般的红唇,郑逸飞有些按耐不住了。
窗外,天暗了下来,远处的大山也渐渐模糊起来。
……
轰隆一声,列车脱轨而去。
无奈的,得意的,善良的,丑恶的,一切的一切皆归于平寂,回归到了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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