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面临艰难抉择:父亲罹患老年痴呆症

  母亲猝然病逝,深受打击的父亲患上老年痴呆症。为防父亲走失,我们几姐妹不得不24小时轮流看护父亲。这是一场艰难的亲情守护战:我病倒入院做大手术;大姐家中生变,小妹的店铺几乎倒闭……

  尽孝实在不易,孝心成本巨大,我们决定送父亲进养老院。为一个进入黄昏的病态生命,搭上我们的壮年人生,是不是也算一种残酷?

  刚烈的父亲已不能为自己的命运做主,何去何从,全在女儿的取舍及一念之间……

  

  

  1 妈病了两年,我的生活被彻底颊覆。泪水未干,现在又轮到爸了。

  

  

  2009年11月23日下午,患肺癌两年后,母亲病逝于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的家中。二姐连夜从深圳赶回家,我们四姐妹一起料理母亲的后事。

  26日晚上,劳累加悲伤,我和二姐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忽然,父亲的叫声惊醒睡梦中的我们,我们一咕噜爬起来。

  父亲打着手电筒,焦切地唤着我的乳名“阿三”,穿过黑暗的客厅走来。我赶紧让进父亲:“爸,这半夜三更的,您有事吗?”

  毛衣可笑地反套在父亲身上,白发凌乱地在头顶支棱着。年轻时曾是中长跑运动员、年过七旬仍然身材挺拔的父亲,此时眼窝深陷,衰老毕现。父亲问:“你妈呢?她去哪儿了?”

  “爸啊,睡糊涂了吧?快回屋去,天儿多冷……”喷涌而出的泪水哽住了我。母亲走后,父亲一直不大开腔,让吃饭吃饭,让睡觉睡觉,白天枯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电视机,目光却是散乱的。自始至终,父亲没有一滴眼泪,我们以为父亲是刚强的。后来才明白,父亲是被母亲的突然离世击蒙了:桌椅电视在,锅碗瓢盆在,母亲穿过的棉袄小背心都在,跟他一起生活了53年的这个人,怎么突然不见了?她去了哪儿?

  我们跟他解释,妈走了,不会再回来。他听不懂。端起饭碗,他说:“叫你妈吃饭。”我们泪飞如雨,一定是悲伤堵塞了爸大脑中纵横交错的高速路。

  我和丈夫大齐开车带父亲去哈尔滨医科大学的一所附属医院做了CT检查。医生说,父亲患了脑萎缩,俗称老年痴呆症。这种病的早期症状为头晕健忘、说话不利索;中期会记忆力明显下降、反应迟钝、行走不稳;到了晚期,智能和体能会全面瘫痪,不能进食、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而父亲在母亲离世的强烈刺激和打击之下,病情已到了中期。

  我战栗不已。两年前妈妈查出肺癌,我的生活被彻底颠覆:盘掉生意兴隆的火锅城,卖掉旧房,搬到妈妈家附近;两次领妈去哈尔滨市做伽玛刀,每个疗期近一个月:我学会了听诊打针,清晨天未放亮,就一路小跑儿去妈妈家探查病情,料理家事,陪妈聊天。两年的陪护,让我内心苍老、容颜苍老。

  妈去世把我的心掏空了。泪水未干,现在又轮到爸了。

  如何安置父亲?四姐妹聚到一起。

  我说:“爸是糊涂了,总是招呼也不打,穿起衣服就往外跑。一旦跑丢了,找不到家怎么办?报纸上、街道的电线杆子上总有寻找老人的启事。丢了爹娘,这儿女还怎么活?”

  “爸是离不开人儿了。咱爸一辈子脾气臭,老了更‘格色儿’(方言,怪异)。妈病倒后请了几个保姆,都被他撵走了。请人看护肯定不成。”大姐是机关打字员,姐夫是小包工头,刚承包了几栋住宅楼的工程,忙得不可开交。母亲去世前整夜地咳,大姐夜间陪护,没睡一个安生觉儿,脸阙青,眼皮快耷到脚面了。

  二姐在深圳一个像富士康一样严苛有名的外企上班,被老板榨干了青春和血汗。根本顾不上家里。36岁的小妹一直单身,很能干,开了两家服装店。小妹常说,店是她的一儿一女,是寄托,她投入了心血,生意才好得不得了。

  孤单的小妹连个依靠都没有,有事了谁也不忍心折腾她。她却咬咬牙,表了态:“我是舍不得我的店。舍不得也得舍!难不成不要爸了?二姐在外地,没办法了。我们三个人,分成三班吧!三姐上午,我下午,大姐值夜班。爸的身边,24小时不离人。”

  2010年1月6日,二姐飞回深圳,她是号啕着离开这个家的。四姐妹只有她读了大学,她走得最远,最有出息,平时爸妈为这个女儿骄傲得不得了,紧要关头,她却一点儿使不上力:妈闭眼时,她没在身边;爸糊涂了,她出不了力。她心里愧得慌啊!

  

  

  2 人到中年,每个人都拉着一架沉重的生活之车,再加上爸——原来尽孝实在不易。

  

  

  早晨7点。大姐出门前,我准时赶到爸家。“昨晚爸昨样儿?”

  “这算没治了,阿三。”凌晨两点,大姐听到厨房有动静,起来一看,爸在厨房剁白菜呢!面揉好了放在一边,他说要包饺子,吃完饺子赶着去上班。“天天半夜起来做饭,搅得睡不成觉。老三,我快熬死了。”

  大冷的天儿,年近五十的大姐天天挤公交车上下班,晚上再睡不好,真是够受的。大姐夫住在建筑工地,承包的工程好像出了问题,好多天不见人影。我心疼大姐,动员爸去我家住,爸死都不肯:“你妈走时没带钥匙,进不来家昨整?”

  晚上7点多钟,爸就要睡觉。妈不在家,他害怕,睡前仔仔细细地把门锁好,一条铁链、一把铁锁,门从里面锁死,严实得连苍蝇都飞不进来。大姐被“囚”在狭小的空间里,守着一个老人、一台电视。门外的世界丰富多彩,门内的时光停滞。而她睡下没多久,爸却醒了,开始做饭,弄得锅碗叮当作响。一个深夜,大姐突然被响声惊醒,她冲出房间,见爸正穿鞋准备出门,背上搭着一个打好的包裹,说去北京出差。打那以后,爸晚上锁好门后,大姐马上收走钥匙,怕爸半夜出去走失了。

  上午,侍候爸吃完早餐,穿得严严实实的,我领他去公园散步。他突然疾步如飞:“走快点,追上你妈!”他满脸焦虑,目光四处搜索,恨不得从树丛里、假山后把妈拽出来。妈不出来,他就发火了:“不就说了她几句吗?出去就不回来了?让她赶快回来,不然离婚!”转而小声央求我,“让她回来吧!这么冷的天儿,冻着了回头又得咳嗽。”搅得我心痛如割。

  在公园走得筋疲力尽。回到家里,我去洗手间,出来时,爸不见了!我大骇,急奔下楼。可哪里还有爸的身影!

  我向左前方跑,跑到尽头不见父亲;折回来又往右前方跑,跑到大路上,只有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不知所措的我往回走的时候,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下来了。几天前,邻居家一个80多岁的老人出去散步时不见了,儿女满世界地找,大冬天啊,第二天早晨在一个小公园找到了,老人站在那里,扶住铁栅栏的手冻得硬邦邦的,像被焊在了上面,掰不动,最后只好做了截肢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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