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私奔一小会儿

  那个午后,天空低垂,雾霾沉沉,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没有一片叶子的树,凛冽地站在寒风里,两只伶仃的麻雀站在光秃秃的枝杆上打架,又或许是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懂的悄悄话,是的,不懂。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活着活着,滴翠的青春蓦然间就已苍老;活着活着,鲜亮的生活上就有了皱褶。每日里,和那些红尘俗事争斗,精确到每一个细节,常常是,一颗心拥挤得没有一丝缝隙。

  我知道,不仅仅只有我是这样的状态,很多人都这样,可是我仍然是不甘和郁闷。

  那个午后,我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一个人,出了家门。茫然地随着人流上了电车,电车上很多人,没有人说话,大家都茫然地看着车窗外,灰秃秃的树木,灰扑扑的楼房,零落的行人,没有阳光,也没有风。

  出了城,下了车,到了海边。

  往日热闹得像自由市场的大海边上,此刻繁华落尽,游人稀少。冬天的海,没有春天的海那般妩媚,没有夏天的海那般激情,没有秋天的海那般迷人。冬天的海,更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慈祥,安静,从容。

  我在海边,顺着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去哪里?我不知道。

  褐黑的礁石,古朴的木船,陡峭的悬崖,悬崖顶上是一片蜿蜒的山林,群山寂静,大海不语。

  我走得累了,走得疲了,就坐在礁石上看海,冬天的海有冬天的风情和韵味,海天苍茫,极少有人打扰,也有像我这样的不速之客,偶尔一两个,冬钓或者冬泳,他们都是非常勇敢的人,不像我,只是一个走失在午后时光里的人,偶然间到了这里。

  远处有渔村,掩映在光秃秃的树木中,有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像一个抒情诗人笔下的诗行,温暖了我的记忆。

  那一年,还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我走失在高楼林立的街道上,找不见熟人,找不见朋友,也找不见我要去的地方。站在街头,到处都是人和车,一张张陌生的脸,擦肩而过时,让我生出惶恐和不安,那种惶恐和不安像长了翅膀的小怪兽,在我的心中乱窜,我哭了,我想,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年少的时光,就连不安和惶恐都是真实和美丽的,今生只怕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光了。我在冬天的海边,忍受着零度以下的寒冷,想着经年过往,却感到从没有过的幸福,是的,幸福。

  手机响了,是爱人。

  他问我,你在哪里?我环顾四周,陌生的渔村,陌生的山林,陌生的海,我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说,我去接你吧?我说不用了,真的不用。

  我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天快黑了,海边几乎没有一个人,我一直走,我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到电车站。那么快速的行走,好多年都不曾有过。

  听人说,这片山上有野生动物,甚至有狼出没,所以我顾不得再看海,脚步起起落落,飞快地赶路。那么冷的天,汗水居然湿了我的发际,湿了我内里的薄衫,我气喘吁吁,几乎是小跑着往电车站的方向……

  天完全黑下来时,我终于赶到了电车的始发站。

  坐在电车上,一路向城里的方向,从荒凉到繁华,从无边的黑暗到灯火璀璨,渐渐地,有了温暖的气息,我又回来了,回到了滚滚红尘中。

  我想起了妈妈煲的汤,我想起了老公煮的粥,我想起了一个叫家的地方,我想起了诗人海子的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是的,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那个走失的午后,我在心中给自己建了一所房子,那是世间最美的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请允许自己走失一小会儿,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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