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帕和黄手帕

  古往今来,有三个人用过的手帕,足以被历史一直写下去。第一个是梵高,我们不能只知道他画过“向日葵”,在与高更的一次激烈争吵之后,梵高割下自己一只耳朵,用手帕包着送给了一个情妓;倘使这一块手帕还在,一定比“向日葵”还值钱。第二个是林黛玉,临终焚稿,所焚皆是往日里书在手帕上的诗稿,“此诗帕原是他随身带,曾为我揩过多少旧泪痕,早知人情比纸薄,我懊悔存留诗帕到如今……”黛玉此所谓“他”,当然就是宝玉了。第三个手帕主帕瓦罗蒂就不是悲剧了,每一次登台,右手执一条白手帕,与他300磅的体重和一把乌漆漆的美髯,形成黑与白、重与轻的反差,既算得上是矛盾和统一的视觉冲击,也好似出任手帕的形象大使。在晚年最后一次来中国演出,帕瓦罗蒂已经站立不起,是坐在一个高台上演唱,像诸葛亮唱空城计一般,看不到他的熊腰不需要手持白手帕了,便也就失去了以往的气场。没多久帕瓦罗蒂去世。没有了白手帕的帕瓦罗蒂是悲怆——他真不是来赚钱的,他的演出收入全部捐给了非洲。

  还有第四个人向世界展示他的手帕,恐怕世界上很多人都不会记住他,但是他固执地希望人们记住手帕,他希望手帕不要成为历史,他是美国地球政策研究所所长莱斯特·布朗。他从裤袋里掏出手帕说,几十多年来,他只用手帕,从不用纸巾;而且掏出来的手帕是半新的,就象是贾宝玉送给林黛玉的手帕,唯其半新不旧,才说得上和手帕早已情深意长,簇新的手帕倒反而少了人气。这个富有而忧心忡忡的的美国老人几十多年来不开汽车,每个月的电费仅仅几美元,好像是在体验多年前的简单生活。

  多年前我们也过着简单的生活,手帕是不可少的生活必备,男女老少见人见手帕,每人每年8.5公斤的生活用纸消耗量,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可以成为经典的儿童游戏,足以说明手帕的社会地位,小孩别在左前胸,男人一块旧抹布似的和钥匙硬币一起塞在裤袋里;手帕属于讲卫生的用品,所谓讲卫生,也就是藏污纳垢,丝毫没有美感。手帕只有到了女人手里,才有了情愫,不仅仅是一方手帕,贤惠的女人可以将手帕包了两个大饼,妩媚的女人将手帕在马尾辫上随意一扎,一下子就扎出了万紫千红,于是头发就飘了起来。至于以往优雅的女人,出门手帕是捏在手心里的,可以擦拭,可以当扇子,也可以掩饰内心的什么,这时候的手帕,有了精神内容,也就还原了罗帕的作用,小姐私定后花园,一定素手捏罗帕,并且这罗帕多半是定情之物。词典上对罗帕的定义是这样的:丝织方巾;旧时女子既作随身用品,又作佩带饰物;古代的罗帕多用于传情,带着说不清道不尽的缠绵之意。传统戏中的罗帕也多有这般场景:一女子面对心上人“含羞敛眉”“面飞红霞”“双手无措”,便是绞帕于手。几分无助,几分娇怯,几分心喜,让人怜爱之意顿生。

  手帕的传情作用在中国是一块手帕传一份情,到了美国,一块手帕不够用了,至少百多来块,而且美国人喜欢将这么多块手帕——黄手帕,挂在家门口的老橡树下,思念和等待命运未卜的亲人。中国的罗帕传递的是私情,美国的黄手帕传递的是亲情,黄颜色是最温馨的颜色。围绕着老橡树下的黄手帕,美国人原创了小说、电影和歌曲,都是一流的经典;日本的高仓健也拍过同片名电影;好几年前俄国的库尔尼克号潜水艇失事,潜艇官兵的家人们久久不愿撤去白桦树下的黄手帕;直至半个世纪过后,韩国人一点不怕拾人牙慧,拍了部收视率很不低的电视剧《黄丝带》。黄手帕已经约定成俗地成为思念亲人的必备品。思念是揪心的,但是黄手帕是幸福的,因为黄手帕一直有生存下去的理由。

  只讲情愫不讲实用,似乎也有悖于手帕的本源。过着简单生活的莱斯特·布朗先生提倡以手帕取代纸巾,当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境界。只不过要紧的是,手帕应该像白衬衫的领口一样讲究,也不简单哪。否则不是简单而是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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